想起（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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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
到最後兩人也沒有聊出什麽結果來。
溫在臣平時也不是嘴多笨的人, 偏偏對上徐既思，總被堵得一口氣卡在胸腔不上不上噎得緊。
兩人相視下都仿佛有隱形的電光在劈裏啪啦。
直到手機的震動倏然響起。
幾乎是下意識的，兩人一同低下了頭。
溫在臣看了眼手機屏幕。
在見到來人的備註時忽地眉眼微松。
隨後又擡頭看了眼對面那人, 見他手指沒動，驀地意識到什麽，心頭的郁結緩慢消散，溫在臣挑挑眉，誇張地開口：
“啊, 原來是我的消息。”
徐既思表情幾不可察地微動。
溫在臣有意無意將手機頁面向他的方向攤了下, 讓他能看見上面備註著的名字，又很快收回, 還要刻意地強調一下：
“盈盈的消息，問我什麽時候回去。”
溫在臣滿意地看見對面的男人眸色微暗, 學著半刻鐘前對方在他面前裝模作樣的模樣, 明知故問：
“你沒收到嗎？”
徐既思：“……”
仿佛終於扳回一城，溫在臣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塵, 擡了擡下巴, 語氣都帶了絲揚眉吐氣：
“時候不早了, 今天還得早起帶她過生日, 我就不跟徐少爺在這耗了, 不方便讓盈盈等急。”
溫在臣毫不上心地隨意一攤手：
“慢走, 不送。”
而後也不等徐既思再有反應, 便轉頭往院裏走。
只留徐既思一人站在門前, 面無表情地盯著並無消息的屏幕，眼睫微落, 看不出情緒。
-
楚盈給溫在臣發消息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她從回到房間後心裏就特別不安穩，兩個人在下面待的每一分每一秒對她而言都是煎熬。明明只是半個小時, 看一集電視劇，或是刷一下手機就過去了，可她就是完全分不出心思。
視線總克制不住地往左上角的時間看，時不時就站到窗邊往外偷瞄。
十分鐘又十分鐘，不明白兩人究竟能聊什麽，眼見半個小時過去都沒有要結束話題的意思，楚盈終於定格住這半小時來被她反覆點出來的消息頁面。
她在兩人的消息界面猶豫，再三思量間還是決定給溫在臣發。
主要是，溫在臣本身對徐既思就很有敵意了。
她不知道兩人這次聊下來有沒有把那些誤會說清。
如果並沒有說清，溫在臣還是看不爽徐既思，她擔心這時候自己給徐既思發消息，讓溫在臣看見了，他會更生氣。
她完全是出於對徐既思的關懷。
只是楚盈想不到兩人之間不僅是哥哥和男朋友之間的關系。
更想不到溫在臣會在收到短信後還和徐既思挑釁。
她發完消息又走到窗邊看了眼。
距離有些遠，她並不能看清兩人之間的互動，只是很快就見溫在臣做出一個跟人別過的手勢就往家走。
她還當兩人應該是聊開了，心口的大石頭提了半天終於放下，松了口氣。
所以，當楚盈接到徐既思的消息時，她都沒反應過來。
徐既思：【給他發消息，不給男朋友發？】
盯著男朋友三個字，楚盈眨了眨眼，還有些不習慣。
她仿佛都能從中看出徐既思是怎麽冷淡著一張臉打下的這句話。
聲線大抵也是平靜的，只有上揚的尾音裏會洩露出一絲不悅的吃味。
楚盈忽地又想起來什麽，起身，走到窗邊往外看。
那道身影果然還站在那。
一霎仿佛心有靈犀，那人微微擡頭。
隨後手機又是一震。
徐既思：【你男朋友這麽沒地位？】
“……”
楚盈忽然心虛了。
她慢吞吞敲字：
【我是為了你著想】
那頭發過來一個問號。
楚盈小步挪到床邊坐下，將剛剛自己的想法發給他解釋，又補充：
【之前你放我鴿子那會他就想揍你了】
【我要是這會給你發消息，我哥保不齊氣上心頭就動手了】
提及這件事又記起來什麽，她再三確認：【你們應該真的沒動手吧？】
徐既思：【……】
徐既思：【我向來說到做到】
楚盈這才緩緩舒出一口氣，正想問他到底聊了什麽，有沒有說開，溫在臣又是什麽態度。
她想問的問題挺多，剛打了一半，就見屏幕上多了一條消息：
【所以我還得謝謝楚大小姐替我免受一頓揍？】
楚盈手指頓住：“……”
這人！
怎麽還這麽喊她！
還沒來得及把字打完，又隱隱聽見樓道間傳來腳步聲。
直覺是溫在臣回來了，楚盈連忙把問題先刪了，給那頭回了句外面冷你先回家，也來不及等徐既思再回消息，便按滅手機放在桌邊往門外走。
開門時，溫在臣正好是舉腕要敲門的姿態。
見她開了門，溫在臣動作微頓，又放下手，表情看不太出兩人聊完最後的結果是什麽。
發消息時還沒什麽感覺，這會碰上面，倒有些說不上來的尷尬，楚盈無意識摸了摸鼻子，又悄悄擡眸瞄他一眼。
“呃，那個……”
“你還不睡嗎？”
他很是自然地將她上下掃了眼，見她還是下樓時那套衣服，房間裏挺暖和的，女孩卻連大衣也沒脫，明顯是一副隨時就準備出門的樣子。
看得出來她有多不安心，溫在臣心情覆雜：
“今天是你生日，不是還要早起嗎？”
楚盈幾乎忘了這回事，被溫在臣一提，才猛然反應過來什麽。
想起今天這一遭說到底是溫在臣想給她生日驚喜，她還瞞著他，心虛又開始作祟，楚盈輕咳一聲，努力讓自己語氣自在一點。
“你不是給我準備了驚喜嗎？”
溫在臣頓了頓，緩慢點頭：
“嗯。”
“那你怎麽……”
他頓了頓：“現在應該不是很合適了。”
楚盈露出不解的神色：“什麽？”
溫在臣抿抿唇：
“你不是跟徐既思在一起了嗎？”
“……”
楚盈不自在地搓揉著後頸，沒太敢和他直視，然而想半天也沒想出有什麽關聯，女孩還是沒忍住，擡起頭來，表情困惑：
“兩者之間有什麽聯系嗎？”
溫在臣看著她茫然的神情，好一會才在抉擇下嘆了口氣：
“你等等。”
楚盈見他轉頭往房間走，安靜地等著。不過兩分鐘又回來了，楚盈遠遠就見他有些生疏地折著手臂，直到湊近了才註意到，他懷裏抱著什麽。
楚盈緩緩睜大了眼。
又眨了兩下眼，確定自己沒看錯。
一團毛茸茸的小東西正被溫在臣曲起的肘窩環緊，只能看見半個腦袋。
深夜，整棟別墅都寂靜，隨著溫在臣的走近，她也逐漸聽清了從對方懷裏響起的綿長呼嚕聲。
是一只小貓。
灰白相間，小小的一團，頭埋在男人胸腔，正睡得香甜。
模樣讓她一瞬幻視奶奶曾餵養過的一只灰白貍花貓。
楚盈沒忍住，伸出一根皙白的手指，動作極輕地落在小貓毛茸茸的腦袋上戳了下。
小貓耳朵微動，又往溫在臣折起的肘間鉆了鉆。
心瞬間化成水，楚盈臉上滿是驚喜，還記著小貓在睡覺，怕驚擾到小家夥，楚盈幾乎用的氣音，問：
“你什麽時候帶回來的？”
她竟然一點都沒發覺。
“下午出門買菜那會。”
溫在臣也壓低了聲音，“這幾個月你都是一個人住，我想有只寵物陪你會有個伴。”
楚盈滿眼都是他懷裏的小團子，心也跟著軟下去：“我很喜歡這個驚喜。”
她依舊不解地擡眼：“為什麽說現在不合適了？我談戀愛也不影響我養貓吧？”
溫在臣沈默了幾秒。
他該怎麽解釋，不是不能養了，而是不能養他送的了呢？
以徐既思的性格，要是知道這貓是他送的，還不知道又會做什麽。
他並不忌憚徐既思，但現在也確實有“把柄”在對方手裏。
雖然最後嘴上也沒服輸，可他心裏卻再清楚不過，對方說得都是大概率會發生的事實。
……徐既思簡直像個炸彈。
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忽然被引爆。
他不敢讓楚盈知道自己的心意也不光是單純害怕被疏遠，比起這個來，他更擔心他楚盈會無法接受。
他一直都知道，楚盈是只把他當哥哥的。
溫家是楚盈唯一的港灣了，而如果楚盈知道他喜歡她，她不僅會疏遠他，甚至於連他爸的好意，她都不一定能再安然接受。
楚盈不知道，那也不過只是他一個人的遺憾。
楚盈知道了，就會成為三個人的隔閡。
所以，他怕她不知道，卻更怕她知道。
他應該成為楚盈的後盾，而不是楚盈的壓力。
溫在臣沈沈吐出口氣，在這一刻煩躁升上心頭。
盡管知道有些事態有沒有徐既思都無法改變，可徐既思這個變數毫無疑問讓他和楚盈的關系在此刻變得岌岌可危。
如果徐既思不在，他大可以溫水煮青蛙，慢慢改善他們的相處模式，他不急，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偏偏冒出個徐既思。
他按自己的節奏慢慢試探，和被外人突然告知，完全是兩種情況。
前者就算結果並不如願，他起碼努力過。
可有第三人插手，情況就不受控了。
……明明五年前就消失了的人，現在又出現做什麽？
溫在臣神色郁郁，平覆著情緒，良久還是沒忍住：
“你知道和他在一起，未來會面對什麽嗎？”
他話題跳躍得太快，楚盈即將摸向小貓腦袋的手微頓，緩慢擡起頭來。
溫在臣嗓音微沈：
“他家庭覆雜，人際覆雜，你跟他在一起，路上滿是荊棘，你真能保證自己在這段感情裏不受到傷害嗎？”
“人的感情是會不斷被消磨的，你們終究會被那些繁瑣雜亂的事消耗掉新鮮感和熱情，他所處的圈子就是一個大染缸，你的生活只會被攪得一團亂。”
溫在臣不想打擊她，可現在不說，往後就更難開口了。
他深吸一口氣，直直盯著女孩水透的眸：
“你跟他是沒有未來的。”
“如果註定是以分開的痛苦結尾，你還要撞這個南墻嗎？”
在他這裏，楚盈的幸福與安全永遠是排第一的。
哪怕楚盈不喜歡他。
哪怕他的喜歡不見天光。
感情強求不來，如果她接受不了，他可以一輩子藏心底。
只要楚盈幸福，就沒什麽不可以。
可她和徐既思的感情，他看不見一點未來。
楚盈根本不知道自己這個選擇會面對什麽，她所要面對的遠比她以為的要多的多。
如果不是怕楚盈最後會被撞得頭破血流，他大可以不插手。
兩人不會有結果，他可以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如他們的願，只當所謂的哥哥。
他們遲早分開，屆時他仍有機會。
可他舍不得看楚盈受傷。
他不想看楚盈飛蛾撲火。
他漆黑的眼眸情緒太過紛雜，楚盈和他對視許久，唇角的笑意漸平，臉上流露出一絲認真。
“你喜歡過一個人嗎？”
她突然發問。
溫在臣手指倏然一緊，薄唇不可覺察地輕動，最後卻仍是沈默。
楚盈看起來也並不指望他有回答。
沒發覺他的細微情緒，楚盈盯著小貓頭頂軟踏踏的貓，自顧自地出了聲。
“先是看見他第一眼就心跳加速，目光從此再不能從他身上移開。
“後來是下意識的分享欲，看見什麽第一反應總是他，情緒完全被他的一舉一動所牽引，會開始期待他的回應，會因為他的忽視傷心，也會因為他的主動雀躍。”
她嗓音柔緩輕和，像是娓娓道來著一個故事。
“總是控制不住在每個不合時宜的時刻想起他，找各種蹩腳的理由和他搭話，用一些拙劣的手段和他產生接觸，天天一有空就黏到他身邊，不厭其煩還樂在其中。”
“好奇他的過往卻不敢提及，會因為他與自己的差距陷入自卑，覺得自己配不上他，可又想伸手觸碰那道光。”
楚盈清秀的小臉神情柔和，她濃密纖長的睫毛蝶翼似得撲朔，語氣卻平靜。
“心動好像只是那一瞬間的事，但往後的喜歡和愛不是。”
溫在臣幾乎錯覺楚盈是不是被徐既思上了身，此刻竟然連情態都和他有幾分相似。
楚盈緩慢道：
“喜歡是漫漫、悠長的。”
年少時一瞬的心動，喜歡便持續了五年。
她仍能清晰地記得初見那日的畫面。
那年，秋分剛過，清晨寒意十足。
一念擦肩，她便尋遍了整個小鎮。
直到暮色時分，她幾乎要放棄，卻在垂頭喪氣晃回家時發現了那人身形。
夕陽隱沒雲霞，暮色逐漸模糊，幹凈的少年從破敗的門裏走出。
她傾頭，視線從不遠處的自己家，又落在旁邊那處數年無人居住的老平房。
清晨擦肩時的那個熟悉的墨色行李箱在敞開的門內露出一角。
門前的少年垂著眸，正生澀地擰著濕淋淋剛洗好的衣服。
直到濕淋淋的水沾濕袖口，他才似乎覺察什麽，片刻的思考後，又低下頭咬住袖口的角，試圖往上扯。
有些與他氣質格格不入的笨拙。
彼時她沒忍住笑出了聲。
周遭寂靜，她的笑顯得很是突兀。
於是少年動作微頓，緩慢擡頭，掀眸，望來清冽冷淡的一眼。
四目相對的瞬間，風聲戛然。
楚盈睫毛輕顫，心臟怦怦。
晚風輕拂她的碎發。
臉頰有些癢癢的。
心動在此刻突然降臨。
像夏日的汽水冒著泡，像冬日夜空炸開的煙花。
後來她聽見了他的聲音。
如淙淙溪流，似珠落玉盤，卻涼。
比暮色下蕩來的晚風還涼。
偏偏每個字都像潮水漲起又落，陣陣回響在心底。
少年朦朧好感的種子隨意傾灑，名為喜歡的花朵就能輕而易舉漫遍山崖。
於是往後每每她以為要忘卻的時候，心臟總會有個瞬間又悸動起來，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她這個事實。
“我也以為我不會再喜歡他了，”楚盈擡起睫，認真開口，“可當他披星戴月千裏迢迢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發現我還是會心動。”
不止是他不遠萬裏趕回的這些時刻，不止他實現她年少時小小遺憾的時刻，還有更多他不體現在說，而體現在做的時刻。
每一個小細節都在融化她心底自以為堅硬的那片冰湖。
心臟隨著他的出現久違地再度躍然。
她竟然又會和年少時一樣陷入悸動。
空氣裏是漫長的寂靜。
懷裏的小貓仍在塌心地打著呼嚕，溫在臣袖口下的骨節泛著白。
他終於艱澀開口：
“就算他已經傷過你這麽多次，未來甚至還會出現這些情況？”
“是。”
楚盈幾乎毫不猶豫。
“我當然害怕，”她邊說又邊看開了什麽似得釋然一笑，“可是最差不就是再也沒有交集嗎？”
和過去那五年又有什麽不一樣？
奶奶離世的那段時日也是這樣熬過來的，還有什麽能比那會更絕望的呢？
何況此刻，無論是心智還是年齡，她都比那會更成熟，也不再是孤身一人。
“我想再給自己一次機會，聽憑心，再相信他一次。”
這不僅是她的私心。
她也想給年少時情竇初開的自己、給這漫漫的五年一個交代。
無論結果是好是壞，她全盤接受。
兩人四目相對，溫在臣從她眼底看見決然和執著。
溫在臣終是敗下陣來。
“……我知道了。”
-
溫在臣離開房間後，楚盈站在門邊許久沒動。
將她註意力拉扯回現實的，是桌上頻繁亮起的手機。
楚盈終於記起來剛剛被她臨時拋之腦後的消息，連忙走到桌邊拾起手機看。
還沒點進主屏幕，鎖屏界面上便跳滿了那人的消息。
徐既思：【？】
徐既思：【楚大小姐現在是在趕你男朋友走嗎？】
中間隔了數分鐘，沒得到回覆，那頭像是極不可思議似得又發來一個問號。
徐既思：【？】
徐既思：【真這麽狠心？】
最新的一條消息就在剛剛。
徐既思：【楚盈，真有你的】
楚盈連忙給他發消息：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邊倒是回得快：【終於舍得回一句了？】
楚盈纖細手指在屏幕上躍然：【剛剛我哥回來了，我跟他聊了兩句……】
那邊安靜了會。
過了片刻才又問：【你們聊什麽了？】
那些話要說給當事人聽，對她而言還是有些難以開口，楚盈也並不想聊那些不愉快的，只挑了些能說的：
【就是問他給我準備了什麽驚喜】
【他送了我一只小貓】
小貓被溫在臣抱回小窩，楚盈這會拍不到，只能給他描述，絲毫不掩飾自己對小貓的喜愛：【巴掌大，灰白的，團子似得，特別可愛】
徐既思正坐在趕往機場的車上，他眼睫輕垂，落在屏幕上女孩發來的消息上，閑倚後座靠背的寬肩忽地稍挺，眉尾高高提起。
溫在臣送的貓？
他還不死心？
徐既思明顯態度微妙起來：
【……你想養？】
沒想到徐既思第一反應是這個，楚盈覺察出一絲不對勁來：【你不喜歡貓嗎？】
看著屏幕上跳出的消息，徐既思神情晦暗一瞬，有一剎想以貓毛過敏的借口阻止她，轉瞬卻又記起，楚盈還不一定會答應他搬過來一起住。
修長手指摩挲著手機邊沿，徐既思在腦海搜刮著合適的理由，屏幕在盤算間漸暗，又在下一刻亮起。
女孩又發來一條消息：【我覺得她有點像以前奶奶餵的小花】
徐既思思緒微頓，緩慢從記憶裏翻出點有關“小花”的記憶。
彼時女孩放學後總愛在他耳邊嘰嘰喳喳，起初他嫌聒噪，其實根本也沒聽進去。
可後來時間久了，他不知不覺間似乎習慣了有個人在耳邊念念叨叨，大腦也無形間納入了些信息。
小花是蘭奶奶散養的小貓，雖然叫小花，渾身卻只有灰白兩色。
第一次見小花便是在初至鄔寧當夜，他在晾衣時被女孩提醒夜間不適合曬衣服，女孩說鎮上貓狗多，不當心被風吹到地上有可能會被叼走。
當晚，楚盈的話差點一語成讖。
秋夜的小鎮安靜得只聽得見稀疏風聲和沒日沒夜叫個不停的蟋蟀的鳴啾。
彼時初至新地的不適和母親去世的打擊讓堪堪成年的少年心事重重。徐既思幾乎睡意全無，在床上只盯著潦草的、角落甚至隱約還掛著蜘蛛網的天花板，怔怔出神。
他就是在這時聽見了外頭的動靜。
先是一陣風過，而後是沈悶的什麽東西掉到地上的聲音。
之後又是奇怪的窸窣聲，徐既思沒睡著，坐起身，思來想去還是站到了窗邊。
窗外晚風陣陣，冷清的月光下樹影幢幢。
他看見一雙隱在黑夜中卻冒著幽光的眼睛出現在樹後的殘垣上。
稍偏過頭，他垂落在兩側的手微折，還沒有動作，那頭就跟著迅速有了反應。
輕巧地從高處跳下，幾近無聲地落地，一個毛球終於現身光下。
似乎對人並沒有什麽警惕心，還有些悠哉地擡著頭顱往前邁著輕步，停頓時望來的神情也自帶一絲高傲。
光明正大地踩在他半幹不幹的白色襯衣上。
後來的印象裏，這只小貓平日裏大多都是懶洋洋地躺在楚盈院裏的圍墻上，偶爾會跳到他家屋頂，踩得磚瓦嘎吱響。
蘭奶奶把她餵得很好，幾乎是他們吃什麽，小花就吃什麽，三天兩頭還給她煮魚吃，她背上灰色的毛發總是在陽光下煥發著光澤。
秋天時還挺苗條，臨近冬日時，小花明顯胖了一圈，也不愛亂動了，後來他才知道，小花是懷孕了。
零散的記憶在此刻重新被喚醒，他離開的決定突然，連人都沒能顧上道別，更別說一只貓。
徐既思抽出回憶，盯著楚盈發來的消息，手指微動，在屏幕上打字。
正想問小花後來的情況，又驀地記起，他走後不久，蘭奶奶便生病住院了。
楚盈應該也只顧得上在醫院照顧人。
後來蘭奶奶去世，她又被溫家父子帶到荔州。
那小花……
心有靈犀似得，楚盈的消息在這時跳進眼底。
【你走後小花就生了，三只小貓，我只來得及照顧了幾天，後來奶奶生病住院，我實在分身乏術，只有偶爾回來拿日用品時能照看幾眼】
【可是每次回來，小花身邊就少一只小貓】
那個冬天太冷了。
不止奶奶沒熬過去，小貓也沒熬過去。
楚盈記得她離開前，原本被奶奶餵得圓滾滾的小花，竟然在短短兩個月內瘦得只剩皮包骨，毛也變得稀少。
幾乎是和奶奶的身體狀況如出一轍。
不知是感知到從前每日都會樂呵呵給她餵飯的奶奶再也不會回來了，於是她也漸漸喪失了生的希望，還是小貓一只一只離去，讓她患上了抑郁癥，她情緒總是懨懨，毛發也變得雜亂。
她回來的時間沒個定點，並不是每次都能看見小花，可每次看見她時，她都躺在奶奶平日裏餵她的那棵樹下，尾巴有力無力地輕甩，張望著遠處，似是在等誰。
她想把小花帶走的。
可小花最後也沒等到她把她帶走。
她就地將小花埋在了家門口的那棵樹下，想著，小花和小貓們一定是怕奶奶孤單，下去陪奶奶了。
那會她就是這樣說服自己的。
楚盈：【她和小花小時候真的很像】
徐既思沈默許久。
最後還是輕輕緩出口氣，給她發去消息：【喜歡就養】
-
小貓被楚盈留了下來。
實際上，不管徐既思答不答應，都不影響她留下小貓的決定。
溫在臣找不到理由拒絕她，也沒辦法拒絕她，何況這本來就是他想送她的生日禮物。
他自暴自棄地想，隨便徐既思之後會有什麽反應吧。
他應該和楚盈學學心態。
抱著“最差不過就是”的想法，一切事情都會變得簡單。
大概是生物鐘使然，上午楚盈醒得也早，起來第一件事就是看小貓。
一個多月大的小貓，疫苗都還沒接完，溫在臣翻了翻小貓的疫苗簿，說兩周後要再帶去打一針。
楚盈抱著小貓又親又抱的，也不知聽見了沒，嗯嗯地應聲，又拿出手機給睜得圓溜溜大眼睛的小貓拍照。
楚盈給徐既思補去小貓的照片，那邊大概在忙，一時沒回覆。
溫在臣催她出門時恰好看見她的屏幕頁面。
心底說不上來的覆雜情緒翻湧，溫在臣語氣帶了絲醋：
“貓就在這，又不會跑，隔兩天人就回來了，用得著一大早就捧著手機給人看嗎？”
楚盈一頓，從中捕捉出幾個字來，轉頭看他。
“什麽叫‘隔兩天就回來了’？”
她眉眼輕蹙：“徐既思又去哪了？”
話音落下，突然又意識到，徐既思有什麽跟溫在臣說了，卻沒和她說。
胸膛突然有些發悶，楚盈唇角的弧度往下塌了塌：
“你們有什麽瞞著我的？”
溫在臣都沒反應過來這一遭，脫口而出：“他沒跟你說？”
眼見在他話落後楚盈唇角殘餘的笑意完全消失，溫在臣又回過神來。
“我們沒什麽瞞著你的。”
溫在臣下意識解釋：“他只跟我說過兩天會接……”
他忽地一頓，換了種說法，“會來找你。”
“只是我恰好看見他在看航班信息，”溫在臣回憶了下，“他應該是工作上還有事，好像是去……西桐的？”
楚盈神情忽地頓住。
西桐。
他不是說，已經忙完了嗎？
如果沒有處理完。
豈不是代表，他淩晨那會，是專程為了第一個對她說生日快樂而趕回來的？
“……”
楚盈眼睫微顫。
酸脹感覆上心口，被人珍重地放在手心的感覺隱秘地透露些許歡欣，又有絲說不上來的沈重。
楚盈斂下睫，視線落在依舊手機屏幕，輕抿了下唇，小聲自語：
“……明明發條短信就好了。”
溫在臣沒聽清，問：
“什麽？”
楚盈回神，搖搖頭：“沒什麽。”
女孩的神情與態度都在他話落後大轉變，明顯情緒有所回溫，溫在臣一頓，終於後知後覺自己是疑似給人助攻了一把。
臉色忽然黑了黑，溫在臣冷哼一聲：
“他要真喜歡你，怎麽不推了工作自己來陪你？”
還裝模作樣地說什麽讓他們陪她過個好年。
誰春節還出差工作？
工作能有女朋友重要？
要是他，除非天塌了，他也會把陪楚盈放在第一位。
溫在臣火上澆油：
“除夕兼女朋友生日，不陪剛確認關系的女朋友過生日，反倒去工作，這就是他的喜歡？”
楚盈終於從他話裏聽出明晃晃的刺來，表情古怪：
“溫在臣，你今天說話怎麽夾槍帶棍的？”
攻擊性強得好像被壓抑了多久似得，一股腦都爆發了出來。
溫在臣一頓，很快又擺出和往常無二的欠揍表情，語氣如常：
“我哪天不這樣？”
“何況，我討厭他討厭得還不夠明顯嗎？”
楚盈：“……”
難道他們還是沒聊開嗎？
那淩晨的半個小時，到底是聊了什麽？
怎麽感覺溫在臣對徐既思的敵意更大了？
可昨天回來的時候，他的態度分明是有所好轉的。
楚盈沒忍住：
“你們昨天到底聊什麽了？”
溫在臣：“男人之間的事少打聽。”
楚盈：“……”
聽上去也不像沒說清誤會的樣子。
楚盈面無表情“噢”了聲，轉回頭：“不說拉倒，我問徐既思。”
“？”溫在臣氣笑，“楚盈，你就成心氣我是吧？”
楚盈回頭看他，有恃無恐：
“今天我是壽星，你要跟我吵架嗎？”
溫在臣：“……”
話落，楚盈又倏然閃過什麽念頭，表情狐疑地看著他，將他神色又打量了番，過了幾秒，才試探地開口：
“……你不會，是在吃醋吧？”
下一刻，楚盈敏感發覺他神情僵了一瞬。
空氣忽然凝固。
一秒、兩秒。
楚盈表情隨著他的凝滯驚惶一瞬，而後睜大了眼：
“溫在臣，你不會是……妹控吧？”
溫在臣：“………………”
他咬牙切齒：“楚盈，我是不是對你太好了？”
楚盈眨了下眼。
而後松了口氣，拍拍胸脯：“不是就好。”
溫在臣幾乎被她的動作氣笑：
“楚盈，我在你眼裏是個什麽形象？”
這其實不過是一句緩和氣氛的玩笑話。
沒人會當做正經的提問。
正常情況下，這句話後完全可以隨便應一句俏皮話帶過，或者只笑一下就過去了。
可楚盈卻沒立刻接話。
她露出點思量的神色，清透的眸忽然正經極了地看著他。
在女孩明凈透亮的眼神下，溫在臣心臟驀地不受控地重重跳動起來。
過了好半晌，楚盈才微微偏頭。
“雖然時常不正經，三天兩頭要跟我拌嘴，總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沒個正形的樣子……”
“但是，”她擡起睫，認真地和他四目相對，“也會心思細膩地記住我的每一個喜好，在我生病時悉心照料我，永遠對我事事有回應。”
“我不會再碰到誰比你和溫叔對我還無私真心的人了。”
她眼裏的真切滿滿當當，沒人會懷疑她說的是不是真心話。
溫在臣手指微蜷，臉上玩笑的神情漸漸褪去，呈現出一個認真聆聽的姿態。
“你們是我最親密無間的家人，”女孩一眨不眨地看著他，語氣鄭重，“我把你當成我的親哥哥。”
溫在臣心跳驀地凝滯一拍。
楚盈卻沒發覺，仍在開口，一字一句說得緩而清晰：
“所以……不要懷疑自己在我心目中的分量。”
她思來想去也只有這一種可能了。
她知道溫在臣對她有多好，也大概能理解溫在臣的心情。
非要舉個不恰當的例子，大概就像，看見自己養了多年的白菜猝不及防被拱了？
她話裏話外都是徐既思的話，溫在臣會覺得她向著外人，吃醋也是正常的。
這樣想著，楚盈又補充：
“就算徐既思現在是我男朋友，也替代不了你的位置的。”
心臟漸緩，女孩輕軟的聲音如石子重重墜入心湖，溫在臣呼吸稍沈，最終卻又趨於平靜。
女孩發自肺腑的話是真心，也是利器。
他想苦笑，另一方面，又不知從哪溢出一絲慶幸。
心底好像有個聲音在說，不會有比這個更好的結果了。
沒關系。
這樣就夠了。
是哥哥的話，最起碼能一直在她心裏占據一席之地，不是嗎？
兩人短暫地四目相對。
終於，眉眼輕松，溫在臣重新勾起一抹懶散的笑，嗓音微微上揚。
“知道了，”他拖長了音，又話鋒一轉，“要我沒這地位，這五年我白疼你了。”
楚盈輕哼：“我又不是白眼狼。”
溫在臣一挑眉：“那我和徐既思一起掉水裏，你先救誰？”
“？”楚盈：“……”
稍有些沈重的話題就這樣被溫在臣輕而易舉帶過。
從某種程度上說，兩人確實默契極了。
楚盈大約隱隱能感覺出溫在臣似乎是瞞著她什麽的，但他不想說，她也就不多問。
當初她有心事時，溫在臣的做法也是如此。
兩人聊鬧著，直到溫慶重的聲音從樓梯口遙遙傳來，是催促他們下樓。楚盈提聲應了句來了，終於放過手邊毛茸茸的小團子，將小貓重新抱回窩裏。
給小貓開了個罐頭，又泡了點羊奶粉放在旁邊，楚盈戀戀不舍地摸了把小貓的小腦袋，嗓音輕細：
“晚上就回來陪你哦。”
溫在臣安排的也不多，這個點出門一塊去吃餐午飯，然後說是給她搞到了張什麽最近挺火的舞臺劇門票，看完差不多晚上再一塊吃頓西餐，時間也就差不多了。
路上聽溫在臣簡單概述了一下流程，溫慶重嫌沒新意，又被溫在臣一句那您老給出個主意堵了回去，楚盈便在副駕駛給兩人緩和氣氛，說自己特別期待下午的舞臺劇，她很喜歡這樣的安排，溫慶重這才說既然盈盈喜歡，那就勉強算還行。
一路上，不知怎麽想的，楚盈突然想做個vlog，便從出門起就有意識斷斷續續在錄視頻和拍照。
其實換做平時，在這樣特殊的日子裏，楚盈也會拍照。
然而，不知是不是出門時給徐既思發照片被溫在臣看見了，她在出門後每一次拿起手機，都會發現溫在臣若有若無投來的目光。
導致她後來每次想再擡手機都有些莫名不自在起來。
舞臺劇謝幕，楚盈實在沒忍住，想拍照留念。
手指剛摸進口袋，就覺察身側人幽幽投來目光。
那是什麽表情！
楚盈忍了又忍。
終於還是透著些惱羞成怒般壓低了聲：“我只是想發朋友圈！”
怎麽老用那種看戀愛腦的眼神看她！
她也沒誇張到時時刻刻都要給徐既思報備自己在做什麽的程度吧。
溫在臣緩挑眉梢，聽出她確實沒有自己所猜的那個意思，這下裝無事發生了。
他聳聳肩，也配合地壓著嗓：
“我可什麽都沒說。”
楚盈：“……”
晚上九點，給楚盈安排的生日行程終於結束。
回到家後，楚盈開始剪自己的vlog，打算發朋友圈。
她在這會收到了徐既思的消息。
消息出現在手機頂部，沒頭沒尾的：【……當我沒說】
過了會又欲蓋彌彰似得發來一條：【到家了嗎？】
楚盈一頓，不解地點進短信。
看見了徐既思上面的消息。
上午出門前，她給徐既思發了張小貓的照片。
下午，大抵是才有空，於是回了條“很可愛”。
而後，也不知抽了什麽風，這句話末了，過了接近十分鐘，他又莫名其妙發了句什麽和你一樣。
然而那個時間點差不多正好舞臺劇結束，她被溫在臣那句話噎得後來一直沒看手機，再摸手機時，還是溫在臣悄悄給她安排了據說是他親自做的蛋糕，上面畫著簡筆畫的小女孩，寥寥幾筆就輕而易舉勾勒出了她的容貌特點。
說不上的感動浮上心頭，她把手機給溫在臣，讓他給她拍了照，後面又跟溫家父子倆一塊拍了合照。
於是，還真忘了徐既思回沒回消息這點了。
在徐既思視角下，就是她在下午他回消息後就一直沒再理他。
楚盈：“……”
盯著那句生硬的“和你一樣”半晌，女孩還是沒忍住笑出了聲。
不管怎麽腦補徐既思打下這四個字的模樣，都好好笑啊。
簡直跟被什麽人附身了一樣。
不知怎麽的，她竟然也升騰起一絲想要逗趣徐既思的心思。
楚盈趴在床上，翹起小腿，邊晃邊打字：【剛到家】
她又佯裝不解，敲字：
【你上面發的什麽呀？】
發出去兩秒，楚盈往上滑了下記錄，又翻下來，還嫌自己指向性不夠明確，補充問：
【什麽和我一樣？】
如果這是在微信聊天界面，她一定能看到備註的地方跳出持久的正在輸入中。
楚盈也不急，沒等到他回消息，就退出去繼續剪視頻。
過了足有五分鐘，徐既思的電話跳動在屏幕上。
楚盈順手劃過來電，接通。
不等她開口。
那人的嗓音便帶著一絲被沙礫磨過的質感在她耳畔響起：
“楚盈，你故意的。”
仿佛是錯覺，她似乎能從他聲線裏聽出一絲少見的輕惱。
楚盈手指捏過被套上的細小絨毛：
“你在說什麽呀？”
尾音也像勾了細小的羽毛。
她語氣無辜：“我聽不懂。”
徐既思一頓，瞬間意識到她就是想見到他這個反應，他眉微輕擡，嗓音忽地意味不明：
“聽不懂，就等見了面我‘好好’跟你‘聊聊’。”
楚盈緩慢一眨眼。
不知是不是錯覺，在咬過某幾個詞時，他有意格外壓低了嗓，於是聲線不覆以往清冽，倒是攜了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和輕迫，似乎別有暗示。
第六感上線，直覺這回是摸著了老虎尾巴，楚盈連忙開口補救：
“我，我就是開玩笑嘛，你不要這麽小心眼——”
那頭上揚的聲線裏綣著微妙：
“……我小心眼？”
楚盈被他這聲打斷，一頓，莫名也起了小情緒，小聲嘟囔：
“……你現在表現就挺小心眼的。”
話落一秒。
她聽見那頭呼吸明顯一輕。
而後，倏地從嗓間溢出聲笑。
聲調微低，輕啞的嗓音藏著隱晦的危險：
“那我也只好，真的‘小心眼’給你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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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後兩人也沒有聊出什麽結果來。
溫在臣平時也不是嘴多笨的人, 偏偏對上徐既思，總被堵得一口氣卡在胸腔不上不上噎得緊。
兩人相視下都仿佛有隱形的電光在劈裏啪啦。
直到手機的震動倏然響起。
幾乎是下意識的，兩人一同低下了頭。
溫在臣看了眼手機屏幕。
在見到來人的備註時忽地眉眼微松。
隨後又擡頭看了眼對面那人, 見他手指沒動，驀地意識到什麽，心頭的郁結緩慢消散，溫在臣挑挑眉，誇張地開口：
“啊, 原來是我的消息。”
徐既思表情幾不可察地微動。
溫在臣有意無意將手機頁面向他的方向攤了下, 讓他能看見上面備註著的名字，又很快收回, 還要刻意地強調一下：
“盈盈的消息，問我什麽時候回去。”
溫在臣滿意地看見對面的男人眸色微暗, 學著半刻鐘前對方在他面前裝模作樣的模樣, 明知故問：
“你沒收到嗎？”
徐既思：“……”
仿佛終於扳回一城，溫在臣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塵, 擡了擡下巴, 語氣都帶了絲揚眉吐氣：
“時候不早了, 今天還得早起帶她過生日, 我就不跟徐少爺在這耗了, 不方便讓盈盈等急。”
溫在臣毫不上心地隨意一攤手：
“慢走, 不送。”
而後也不等徐既思再有反應, 便轉頭往院裏走。
只留徐既思一人站在門前, 面無表情地盯著並無消息的屏幕，眼睫微落, 看不出情緒。
-
楚盈給溫在臣發消息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她從回到房間後心裏就特別不安穩，兩個人在下面待的每一分每一秒對她而言都是煎熬。明明只是半個小時, 看一集電視劇，或是刷一下手機就過去了，可她就是完全分不出心思。
視線總克制不住地往左上角的時間看，時不時就站到窗邊往外偷瞄。
十分鐘又十分鐘，不明白兩人究竟能聊什麽，眼見半個小時過去都沒有要結束話題的意思，楚盈終於定格住這半小時來被她反覆點出來的消息頁面。
她在兩人的消息界面猶豫，再三思量間還是決定給溫在臣發。
主要是，溫在臣本身對徐既思就很有敵意了。
她不知道兩人這次聊下來有沒有把那些誤會說清。
如果並沒有說清，溫在臣還是看不爽徐既思，她擔心這時候自己給徐既思發消息，讓溫在臣看見了，他會更生氣。
她完全是出於對徐既思的關懷。
只是楚盈想不到兩人之間不僅是哥哥和男朋友之間的關系。
更想不到溫在臣會在收到短信後還和徐既思挑釁。
她發完消息又走到窗邊看了眼。
距離有些遠，她並不能看清兩人之間的互動，只是很快就見溫在臣做出一個跟人別過的手勢就往家走。
她還當兩人應該是聊開了，心口的大石頭提了半天終於放下，松了口氣。
所以，當楚盈接到徐既思的消息時，她都沒反應過來。
徐既思：【給他發消息，不給男朋友發？】
盯著男朋友三個字，楚盈眨了眨眼，還有些不習慣。
她仿佛都能從中看出徐既思是怎麽冷淡著一張臉打下的這句話。
聲線大抵也是平靜的，只有上揚的尾音裏會洩露出一絲不悅的吃味。
楚盈忽地又想起來什麽，起身，走到窗邊往外看。
那道身影果然還站在那。
一霎仿佛心有靈犀，那人微微擡頭。
隨後手機又是一震。
徐既思：【你男朋友這麽沒地位？】
“……”
楚盈忽然心虛了。
她慢吞吞敲字：
【我是為了你著想】
那頭發過來一個問號。
楚盈小步挪到床邊坐下，將剛剛自己的想法發給他解釋，又補充：
【之前你放我鴿子那會他就想揍你了】
【我要是這會給你發消息，我哥保不齊氣上心頭就動手了】
提及這件事又記起來什麽，她再三確認：【你們應該真的沒動手吧？】
徐既思：【……】
徐既思：【我向來說到做到】
楚盈這才緩緩舒出一口氣，正想問他到底聊了什麽，有沒有說開，溫在臣又是什麽態度。
她想問的問題挺多，剛打了一半，就見屏幕上多了一條消息：
【所以我還得謝謝楚大小姐替我免受一頓揍？】
楚盈手指頓住：“……”
這人！
怎麽還這麽喊她！
還沒來得及把字打完，又隱隱聽見樓道間傳來腳步聲。
直覺是溫在臣回來了，楚盈連忙把問題先刪了，給那頭回了句外面冷你先回家，也來不及等徐既思再回消息，便按滅手機放在桌邊往門外走。
開門時，溫在臣正好是舉腕要敲門的姿態。
見她開了門，溫在臣動作微頓，又放下手，表情看不太出兩人聊完最後的結果是什麽。
發消息時還沒什麽感覺，這會碰上面，倒有些說不上來的尷尬，楚盈無意識摸了摸鼻子，又悄悄擡眸瞄他一眼。
“呃，那個……”
“你還不睡嗎？”
他很是自然地將她上下掃了眼，見她還是下樓時那套衣服，房間裏挺暖和的，女孩卻連大衣也沒脫，明顯是一副隨時就準備出門的樣子。
看得出來她有多不安心，溫在臣心情覆雜：
“今天是你生日，不是還要早起嗎？”
楚盈幾乎忘了這回事，被溫在臣一提，才猛然反應過來什麽。
想起今天這一遭說到底是溫在臣想給她生日驚喜，她還瞞著他，心虛又開始作祟，楚盈輕咳一聲，努力讓自己語氣自在一點。
“你不是給我準備了驚喜嗎？”
溫在臣頓了頓，緩慢點頭：
“嗯。”
“那你怎麽……”
他頓了頓：“現在應該不是很合適了。”
楚盈露出不解的神色：“什麽？”
溫在臣抿抿唇：
“你不是跟徐既思在一起了嗎？”
“……”
楚盈不自在地搓揉著後頸，沒太敢和他直視，然而想半天也沒想出有什麽關聯，女孩還是沒忍住，擡起頭來，表情困惑：
“兩者之間有什麽聯系嗎？”
溫在臣看著她茫然的神情，好一會才在抉擇下嘆了口氣：
“你等等。”
楚盈見他轉頭往房間走，安靜地等著。不過兩分鐘又回來了，楚盈遠遠就見他有些生疏地折著手臂，直到湊近了才註意到，他懷裏抱著什麽。
楚盈緩緩睜大了眼。
又眨了兩下眼，確定自己沒看錯。
一團毛茸茸的小東西正被溫在臣曲起的肘窩環緊，只能看見半個腦袋。
深夜，整棟別墅都寂靜，隨著溫在臣的走近，她也逐漸聽清了從對方懷裏響起的綿長呼嚕聲。
是一只小貓。
灰白相間，小小的一團，頭埋在男人胸腔，正睡得香甜。
模樣讓她一瞬幻視奶奶曾餵養過的一只灰白貍花貓。
楚盈沒忍住，伸出一根皙白的手指，動作極輕地落在小貓毛茸茸的腦袋上戳了下。
小貓耳朵微動，又往溫在臣折起的肘間鉆了鉆。
心瞬間化成水，楚盈臉上滿是驚喜，還記著小貓在睡覺，怕驚擾到小家夥，楚盈幾乎用的氣音，問：
“你什麽時候帶回來的？”
她竟然一點都沒發覺。
“下午出門買菜那會。”
溫在臣也壓低了聲音，“這幾個月你都是一個人住，我想有只寵物陪你會有個伴。”
楚盈滿眼都是他懷裏的小團子，心也跟著軟下去：“我很喜歡這個驚喜。”
她依舊不解地擡眼：“為什麽說現在不合適了？我談戀愛也不影響我養貓吧？”
溫在臣沈默了幾秒。
他該怎麽解釋，不是不能養了，而是不能養他送的了呢？
以徐既思的性格，要是知道這貓是他送的，還不知道又會做什麽。
他並不忌憚徐既思，但現在也確實有“把柄”在對方手裏。
雖然最後嘴上也沒服輸，可他心裏卻再清楚不過，對方說得都是大概率會發生的事實。
……徐既思簡直像個炸彈。
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忽然被引爆。
他不敢讓楚盈知道自己的心意也不光是單純害怕被疏遠，比起這個來，他更擔心他楚盈會無法接受。
他一直都知道，楚盈是只把他當哥哥的。
溫家是楚盈唯一的港灣了，而如果楚盈知道他喜歡她，她不僅會疏遠他，甚至於連他爸的好意，她都不一定能再安然接受。
楚盈不知道，那也不過只是他一個人的遺憾。
楚盈知道了，就會成為三個人的隔閡。
所以，他怕她不知道，卻更怕她知道。
他應該成為楚盈的後盾，而不是楚盈的壓力。
溫在臣沈沈吐出口氣，在這一刻煩躁升上心頭。
盡管知道有些事態有沒有徐既思都無法改變，可徐既思這個變數毫無疑問讓他和楚盈的關系在此刻變得岌岌可危。
如果徐既思不在，他大可以溫水煮青蛙，慢慢改善他們的相處模式，他不急，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偏偏冒出個徐既思。
他按自己的節奏慢慢試探，和被外人突然告知，完全是兩種情況。
前者就算結果並不如願，他起碼努力過。
可有第三人插手，情況就不受控了。
……明明五年前就消失了的人，現在又出現做什麽？
溫在臣神色郁郁，平覆著情緒，良久還是沒忍住：
“你知道和他在一起，未來會面對什麽嗎？”
他話題跳躍得太快，楚盈即將摸向小貓腦袋的手微頓，緩慢擡起頭來。
溫在臣嗓音微沈：
“他家庭覆雜，人際覆雜，你跟他在一起，路上滿是荊棘，你真能保證自己在這段感情裏不受到傷害嗎？”
“人的感情是會不斷被消磨的，你們終究會被那些繁瑣雜亂的事消耗掉新鮮感和熱情，他所處的圈子就是一個大染缸，你的生活只會被攪得一團亂。”
溫在臣不想打擊她，可現在不說，往後就更難開口了。
他深吸一口氣，直直盯著女孩水透的眸：
“你跟他是沒有未來的。”
“如果註定是以分開的痛苦結尾，你還要撞這個南墻嗎？”
在他這裏，楚盈的幸福與安全永遠是排第一的。
哪怕楚盈不喜歡他。
哪怕他的喜歡不見天光。
感情強求不來，如果她接受不了，他可以一輩子藏心底。
只要楚盈幸福，就沒什麽不可以。
可她和徐既思的感情，他看不見一點未來。
楚盈根本不知道自己這個選擇會面對什麽，她所要面對的遠比她以為的要多的多。
如果不是怕楚盈最後會被撞得頭破血流，他大可以不插手。
兩人不會有結果，他可以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如他們的願，只當所謂的哥哥。
他們遲早分開，屆時他仍有機會。
可他舍不得看楚盈受傷。
他不想看楚盈飛蛾撲火。
他漆黑的眼眸情緒太過紛雜，楚盈和他對視許久，唇角的笑意漸平，臉上流露出一絲認真。
“你喜歡過一個人嗎？”
她突然發問。
溫在臣手指倏然一緊，薄唇不可覺察地輕動，最後卻仍是沈默。
楚盈看起來也並不指望他有回答。
沒發覺他的細微情緒，楚盈盯著小貓頭頂軟踏踏的貓，自顧自地出了聲。
“先是看見他第一眼就心跳加速，目光從此再不能從他身上移開。
“後來是下意識的分享欲，看見什麽第一反應總是他，情緒完全被他的一舉一動所牽引，會開始期待他的回應，會因為他的忽視傷心，也會因為他的主動雀躍。”
她嗓音柔緩輕和，像是娓娓道來著一個故事。
“總是控制不住在每個不合時宜的時刻想起他，找各種蹩腳的理由和他搭話，用一些拙劣的手段和他產生接觸，天天一有空就黏到他身邊，不厭其煩還樂在其中。”
“好奇他的過往卻不敢提及，會因為他與自己的差距陷入自卑，覺得自己配不上他，可又想伸手觸碰那道光。”
楚盈清秀的小臉神情柔和，她濃密纖長的睫毛蝶翼似得撲朔，語氣卻平靜。
“心動好像只是那一瞬間的事，但往後的喜歡和愛不是。”
溫在臣幾乎錯覺楚盈是不是被徐既思上了身，此刻竟然連情態都和他有幾分相似。
楚盈緩慢道：
“喜歡是漫漫、悠長的。”
年少時一瞬的心動，喜歡便持續了五年。
她仍能清晰地記得初見那日的畫面。
那年，秋分剛過，清晨寒意十足。
一念擦肩，她便尋遍了整個小鎮。
直到暮色時分，她幾乎要放棄，卻在垂頭喪氣晃回家時發現了那人身形。
夕陽隱沒雲霞，暮色逐漸模糊，幹凈的少年從破敗的門裏走出。
她傾頭，視線從不遠處的自己家，又落在旁邊那處數年無人居住的老平房。
清晨擦肩時的那個熟悉的墨色行李箱在敞開的門內露出一角。
門前的少年垂著眸，正生澀地擰著濕淋淋剛洗好的衣服。
直到濕淋淋的水沾濕袖口，他才似乎覺察什麽，片刻的思考後，又低下頭咬住袖口的角，試圖往上扯。
有些與他氣質格格不入的笨拙。
彼時她沒忍住笑出了聲。
周遭寂靜，她的笑顯得很是突兀。
於是少年動作微頓，緩慢擡頭，掀眸，望來清冽冷淡的一眼。
四目相對的瞬間，風聲戛然。
楚盈睫毛輕顫，心臟怦怦。
晚風輕拂她的碎發。
臉頰有些癢癢的。
心動在此刻突然降臨。
像夏日的汽水冒著泡，像冬日夜空炸開的煙花。
後來她聽見了他的聲音。
如淙淙溪流，似珠落玉盤，卻涼。
比暮色下蕩來的晚風還涼。
偏偏每個字都像潮水漲起又落，陣陣回響在心底。
少年朦朧好感的種子隨意傾灑，名為喜歡的花朵就能輕而易舉漫遍山崖。
於是往後每每她以為要忘卻的時候，心臟總會有個瞬間又悸動起來，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她這個事實。
“我也以為我不會再喜歡他了，”楚盈擡起睫，認真開口，“可當他披星戴月千裏迢迢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發現我還是會心動。”
不止是他不遠萬裏趕回的這些時刻，不止他實現她年少時小小遺憾的時刻，還有更多他不體現在說，而體現在做的時刻。
每一個小細節都在融化她心底自以為堅硬的那片冰湖。
心臟隨著他的出現久違地再度躍然。
她竟然又會和年少時一樣陷入悸動。
空氣裏是漫長的寂靜。
懷裏的小貓仍在塌心地打著呼嚕，溫在臣袖口下的骨節泛著白。
他終於艱澀開口：
“就算他已經傷過你這麽多次，未來甚至還會出現這些情況？”
“是。”
楚盈幾乎毫不猶豫。
“我當然害怕，”她邊說又邊看開了什麽似得釋然一笑，“可是最差不就是再也沒有交集嗎？”
和過去那五年又有什麽不一樣？
奶奶離世的那段時日也是這樣熬過來的，還有什麽能比那會更絕望的呢？
何況此刻，無論是心智還是年齡，她都比那會更成熟，也不再是孤身一人。
“我想再給自己一次機會，聽憑心，再相信他一次。”
這不僅是她的私心。
她也想給年少時情竇初開的自己、給這漫漫的五年一個交代。
無論結果是好是壞，她全盤接受。
兩人四目相對，溫在臣從她眼底看見決然和執著。
溫在臣終是敗下陣來。
“……我知道了。”
-
溫在臣離開房間後，楚盈站在門邊許久沒動。
將她註意力拉扯回現實的，是桌上頻繁亮起的手機。
楚盈終於記起來剛剛被她臨時拋之腦後的消息，連忙走到桌邊拾起手機看。
還沒點進主屏幕，鎖屏界面上便跳滿了那人的消息。
徐既思：【？】
徐既思：【楚大小姐現在是在趕你男朋友走嗎？】
中間隔了數分鐘，沒得到回覆，那頭像是極不可思議似得又發來一個問號。
徐既思：【？】
徐既思：【真這麽狠心？】
最新的一條消息就在剛剛。
徐既思：【楚盈，真有你的】
楚盈連忙給他發消息：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邊倒是回得快：【終於舍得回一句了？】
楚盈纖細手指在屏幕上躍然：【剛剛我哥回來了，我跟他聊了兩句……】
那邊安靜了會。
過了片刻才又問：【你們聊什麽了？】
那些話要說給當事人聽，對她而言還是有些難以開口，楚盈也並不想聊那些不愉快的，只挑了些能說的：
【就是問他給我準備了什麽驚喜】
【他送了我一只小貓】
小貓被溫在臣抱回小窩，楚盈這會拍不到，只能給他描述，絲毫不掩飾自己對小貓的喜愛：【巴掌大，灰白的，團子似得，特別可愛】
徐既思正坐在趕往機場的車上，他眼睫輕垂，落在屏幕上女孩發來的消息上，閑倚後座靠背的寬肩忽地稍挺，眉尾高高提起。
溫在臣送的貓？
他還不死心？
徐既思明顯態度微妙起來：
【……你想養？】
沒想到徐既思第一反應是這個，楚盈覺察出一絲不對勁來：【你不喜歡貓嗎？】
看著屏幕上跳出的消息，徐既思神情晦暗一瞬，有一剎想以貓毛過敏的借口阻止她，轉瞬卻又記起，楚盈還不一定會答應他搬過來一起住。
修長手指摩挲著手機邊沿，徐既思在腦海搜刮著合適的理由，屏幕在盤算間漸暗，又在下一刻亮起。
女孩又發來一條消息：【我覺得她有點像以前奶奶餵的小花】
徐既思思緒微頓，緩慢從記憶裏翻出點有關“小花”的記憶。
彼時女孩放學後總愛在他耳邊嘰嘰喳喳，起初他嫌聒噪，其實根本也沒聽進去。
可後來時間久了，他不知不覺間似乎習慣了有個人在耳邊念念叨叨，大腦也無形間納入了些信息。
小花是蘭奶奶散養的小貓，雖然叫小花，渾身卻只有灰白兩色。
第一次見小花便是在初至鄔寧當夜，他在晾衣時被女孩提醒夜間不適合曬衣服，女孩說鎮上貓狗多，不當心被風吹到地上有可能會被叼走。
當晚，楚盈的話差點一語成讖。
秋夜的小鎮安靜得只聽得見稀疏風聲和沒日沒夜叫個不停的蟋蟀的鳴啾。
彼時初至新地的不適和母親去世的打擊讓堪堪成年的少年心事重重。徐既思幾乎睡意全無，在床上只盯著潦草的、角落甚至隱約還掛著蜘蛛網的天花板，怔怔出神。
他就是在這時聽見了外頭的動靜。
先是一陣風過，而後是沈悶的什麽東西掉到地上的聲音。
之後又是奇怪的窸窣聲，徐既思沒睡著，坐起身，思來想去還是站到了窗邊。
窗外晚風陣陣，冷清的月光下樹影幢幢。
他看見一雙隱在黑夜中卻冒著幽光的眼睛出現在樹後的殘垣上。
稍偏過頭，他垂落在兩側的手微折，還沒有動作，那頭就跟著迅速有了反應。
輕巧地從高處跳下，幾近無聲地落地，一個毛球終於現身光下。
似乎對人並沒有什麽警惕心，還有些悠哉地擡著頭顱往前邁著輕步，停頓時望來的神情也自帶一絲高傲。
光明正大地踩在他半幹不幹的白色襯衣上。
後來的印象裏，這只小貓平日裏大多都是懶洋洋地躺在楚盈院裏的圍墻上，偶爾會跳到他家屋頂，踩得磚瓦嘎吱響。
蘭奶奶把她餵得很好，幾乎是他們吃什麽，小花就吃什麽，三天兩頭還給她煮魚吃，她背上灰色的毛發總是在陽光下煥發著光澤。
秋天時還挺苗條，臨近冬日時，小花明顯胖了一圈，也不愛亂動了，後來他才知道，小花是懷孕了。
零散的記憶在此刻重新被喚醒，他離開的決定突然，連人都沒能顧上道別，更別說一只貓。
徐既思抽出回憶，盯著楚盈發來的消息，手指微動，在屏幕上打字。
正想問小花後來的情況，又驀地記起，他走後不久，蘭奶奶便生病住院了。
楚盈應該也只顧得上在醫院照顧人。
後來蘭奶奶去世，她又被溫家父子帶到荔州。
那小花……
心有靈犀似得，楚盈的消息在這時跳進眼底。
【你走後小花就生了，三只小貓，我只來得及照顧了幾天，後來奶奶生病住院，我實在分身乏術，只有偶爾回來拿日用品時能照看幾眼】
【可是每次回來，小花身邊就少一只小貓】
那個冬天太冷了。
不止奶奶沒熬過去，小貓也沒熬過去。
楚盈記得她離開前，原本被奶奶餵得圓滾滾的小花，竟然在短短兩個月內瘦得只剩皮包骨，毛也變得稀少。
幾乎是和奶奶的身體狀況如出一轍。
不知是感知到從前每日都會樂呵呵給她餵飯的奶奶再也不會回來了，於是她也漸漸喪失了生的希望，還是小貓一只一只離去，讓她患上了抑郁癥，她情緒總是懨懨，毛發也變得雜亂。
她回來的時間沒個定點，並不是每次都能看見小花，可每次看見她時，她都躺在奶奶平日裏餵她的那棵樹下，尾巴有力無力地輕甩，張望著遠處，似是在等誰。
她想把小花帶走的。
可小花最後也沒等到她把她帶走。
她就地將小花埋在了家門口的那棵樹下，想著，小花和小貓們一定是怕奶奶孤單，下去陪奶奶了。
那會她就是這樣說服自己的。
楚盈：【她和小花小時候真的很像】
徐既思沈默許久。
最後還是輕輕緩出口氣，給她發去消息：【喜歡就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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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貓被楚盈留了下來。
實際上，不管徐既思答不答應，都不影響她留下小貓的決定。
溫在臣找不到理由拒絕她，也沒辦法拒絕她，何況這本來就是他想送她的生日禮物。
他自暴自棄地想，隨便徐既思之後會有什麽反應吧。
他應該和楚盈學學心態。
抱著“最差不過就是”的想法，一切事情都會變得簡單。
大概是生物鐘使然，上午楚盈醒得也早，起來第一件事就是看小貓。
一個多月大的小貓，疫苗都還沒接完，溫在臣翻了翻小貓的疫苗簿，說兩周後要再帶去打一針。
楚盈抱著小貓又親又抱的，也不知聽見了沒，嗯嗯地應聲，又拿出手機給睜得圓溜溜大眼睛的小貓拍照。
楚盈給徐既思補去小貓的照片，那邊大概在忙，一時沒回覆。
溫在臣催她出門時恰好看見她的屏幕頁面。
心底說不上來的覆雜情緒翻湧，溫在臣語氣帶了絲醋：
“貓就在這，又不會跑，隔兩天人就回來了，用得著一大早就捧著手機給人看嗎？”
楚盈一頓，從中捕捉出幾個字來，轉頭看他。
“什麽叫‘隔兩天就回來了’？”
她眉眼輕蹙：“徐既思又去哪了？”
話音落下，突然又意識到，徐既思有什麽跟溫在臣說了，卻沒和她說。
胸膛突然有些發悶，楚盈唇角的弧度往下塌了塌：
“你們有什麽瞞著我的？”
溫在臣都沒反應過來這一遭，脫口而出：“他沒跟你說？”
眼見在他話落後楚盈唇角殘餘的笑意完全消失，溫在臣又回過神來。
“我們沒什麽瞞著你的。”
溫在臣下意識解釋：“他只跟我說過兩天會接……”
他忽地一頓，換了種說法，“會來找你。”
“只是我恰好看見他在看航班信息，”溫在臣回憶了下，“他應該是工作上還有事，好像是去……西桐的？”
楚盈神情忽地頓住。
西桐。
他不是說，已經忙完了嗎？
如果沒有處理完。
豈不是代表，他淩晨那會，是專程為了第一個對她說生日快樂而趕回來的？
“……”
楚盈眼睫微顫。
酸脹感覆上心口，被人珍重地放在手心的感覺隱秘地透露些許歡欣，又有絲說不上來的沈重。
楚盈斂下睫，視線落在依舊手機屏幕，輕抿了下唇，小聲自語：
“……明明發條短信就好了。”
溫在臣沒聽清，問：
“什麽？”
楚盈回神，搖搖頭：“沒什麽。”
女孩的神情與態度都在他話落後大轉變，明顯情緒有所回溫，溫在臣一頓，終於後知後覺自己是疑似給人助攻了一把。
臉色忽然黑了黑，溫在臣冷哼一聲：
“他要真喜歡你，怎麽不推了工作自己來陪你？”
還裝模作樣地說什麽讓他們陪她過個好年。
誰春節還出差工作？
工作能有女朋友重要？
要是他，除非天塌了，他也會把陪楚盈放在第一位。
溫在臣火上澆油：
“除夕兼女朋友生日，不陪剛確認關系的女朋友過生日，反倒去工作，這就是他的喜歡？”
楚盈終於從他話裏聽出明晃晃的刺來，表情古怪：
“溫在臣，你今天說話怎麽夾槍帶棍的？”
攻擊性強得好像被壓抑了多久似得，一股腦都爆發了出來。
溫在臣一頓，很快又擺出和往常無二的欠揍表情，語氣如常：
“我哪天不這樣？”
“何況，我討厭他討厭得還不夠明顯嗎？”
楚盈：“……”
難道他們還是沒聊開嗎？
那淩晨的半個小時，到底是聊了什麽？
怎麽感覺溫在臣對徐既思的敵意更大了？
可昨天回來的時候，他的態度分明是有所好轉的。
楚盈沒忍住：
“你們昨天到底聊什麽了？”
溫在臣：“男人之間的事少打聽。”
楚盈：“……”
聽上去也不像沒說清誤會的樣子。
楚盈面無表情“噢”了聲，轉回頭：“不說拉倒，我問徐既思。”
“？”溫在臣氣笑，“楚盈，你就成心氣我是吧？”
楚盈回頭看他，有恃無恐：
“今天我是壽星，你要跟我吵架嗎？”
溫在臣：“……”
話落，楚盈又倏然閃過什麽念頭，表情狐疑地看著他，將他神色又打量了番，過了幾秒，才試探地開口：
“……你不會，是在吃醋吧？”
下一刻，楚盈敏感發覺他神情僵了一瞬。
空氣忽然凝固。
一秒、兩秒。
楚盈表情隨著他的凝滯驚惶一瞬，而後睜大了眼：
“溫在臣，你不會是……妹控吧？”
溫在臣：“………………”
他咬牙切齒：“楚盈，我是不是對你太好了？”
楚盈眨了下眼。
而後松了口氣，拍拍胸脯：“不是就好。”
溫在臣幾乎被她的動作氣笑：
“楚盈，我在你眼裏是個什麽形象？”
這其實不過是一句緩和氣氛的玩笑話。
沒人會當做正經的提問。
正常情況下，這句話後完全可以隨便應一句俏皮話帶過，或者只笑一下就過去了。
可楚盈卻沒立刻接話。
她露出點思量的神色，清透的眸忽然正經極了地看著他。
在女孩明凈透亮的眼神下，溫在臣心臟驀地不受控地重重跳動起來。
過了好半晌，楚盈才微微偏頭。
“雖然時常不正經，三天兩頭要跟我拌嘴，總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沒個正形的樣子……”
“但是，”她擡起睫，認真地和他四目相對，“也會心思細膩地記住我的每一個喜好，在我生病時悉心照料我，永遠對我事事有回應。”
“我不會再碰到誰比你和溫叔對我還無私真心的人了。”
她眼裏的真切滿滿當當，沒人會懷疑她說的是不是真心話。
溫在臣手指微蜷，臉上玩笑的神情漸漸褪去，呈現出一個認真聆聽的姿態。
“你們是我最親密無間的家人，”女孩一眨不眨地看著他，語氣鄭重，“我把你當成我的親哥哥。”
溫在臣心跳驀地凝滯一拍。
楚盈卻沒發覺，仍在開口，一字一句說得緩而清晰：
“所以……不要懷疑自己在我心目中的分量。”
她思來想去也只有這一種可能了。
她知道溫在臣對她有多好，也大概能理解溫在臣的心情。
非要舉個不恰當的例子，大概就像，看見自己養了多年的白菜猝不及防被拱了？
她話裏話外都是徐既思的話，溫在臣會覺得她向著外人，吃醋也是正常的。
這樣想著，楚盈又補充：
“就算徐既思現在是我男朋友，也替代不了你的位置的。”
心臟漸緩，女孩輕軟的聲音如石子重重墜入心湖，溫在臣呼吸稍沈，最終卻又趨於平靜。
女孩發自肺腑的話是真心，也是利器。
他想苦笑，另一方面，又不知從哪溢出一絲慶幸。
心底好像有個聲音在說，不會有比這個更好的結果了。
沒關系。
這樣就夠了。
是哥哥的話，最起碼能一直在她心裏占據一席之地，不是嗎？
兩人短暫地四目相對。
終於，眉眼輕松，溫在臣重新勾起一抹懶散的笑，嗓音微微上揚。
“知道了，”他拖長了音，又話鋒一轉，“要我沒這地位，這五年我白疼你了。”
楚盈輕哼：“我又不是白眼狼。”
溫在臣一挑眉：“那我和徐既思一起掉水裏，你先救誰？”
“？”楚盈：“……”
稍有些沈重的話題就這樣被溫在臣輕而易舉帶過。
從某種程度上說，兩人確實默契極了。
楚盈大約隱隱能感覺出溫在臣似乎是瞞著她什麽的，但他不想說，她也就不多問。
當初她有心事時，溫在臣的做法也是如此。
兩人聊鬧著，直到溫慶重的聲音從樓梯口遙遙傳來，是催促他們下樓。楚盈提聲應了句來了，終於放過手邊毛茸茸的小團子，將小貓重新抱回窩裏。
給小貓開了個罐頭，又泡了點羊奶粉放在旁邊，楚盈戀戀不舍地摸了把小貓的小腦袋，嗓音輕細：
“晚上就回來陪你哦。”
溫在臣安排的也不多，這個點出門一塊去吃餐午飯，然後說是給她搞到了張什麽最近挺火的舞臺劇門票，看完差不多晚上再一塊吃頓西餐，時間也就差不多了。
路上聽溫在臣簡單概述了一下流程，溫慶重嫌沒新意，又被溫在臣一句那您老給出個主意堵了回去，楚盈便在副駕駛給兩人緩和氣氛，說自己特別期待下午的舞臺劇，她很喜歡這樣的安排，溫慶重這才說既然盈盈喜歡，那就勉強算還行。
一路上，不知怎麽想的，楚盈突然想做個vlog，便從出門起就有意識斷斷續續在錄視頻和拍照。
其實換做平時，在這樣特殊的日子裏，楚盈也會拍照。
然而，不知是不是出門時給徐既思發照片被溫在臣看見了，她在出門後每一次拿起手機，都會發現溫在臣若有若無投來的目光。
導致她後來每次想再擡手機都有些莫名不自在起來。
舞臺劇謝幕，楚盈實在沒忍住，想拍照留念。
手指剛摸進口袋，就覺察身側人幽幽投來目光。
那是什麽表情！
楚盈忍了又忍。
終於還是透著些惱羞成怒般壓低了聲：“我只是想發朋友圈！”
怎麽老用那種看戀愛腦的眼神看她！
她也沒誇張到時時刻刻都要給徐既思報備自己在做什麽的程度吧。
溫在臣緩挑眉梢，聽出她確實沒有自己所猜的那個意思，這下裝無事發生了。
他聳聳肩，也配合地壓著嗓：
“我可什麽都沒說。”
楚盈：“……”
晚上九點，給楚盈安排的生日行程終於結束。
回到家後，楚盈開始剪自己的vlog，打算發朋友圈。
她在這會收到了徐既思的消息。
消息出現在手機頂部，沒頭沒尾的：【……當我沒說】
過了會又欲蓋彌彰似得發來一條：【到家了嗎？】
楚盈一頓，不解地點進短信。
看見了徐既思上面的消息。
上午出門前，她給徐既思發了張小貓的照片。
下午，大抵是才有空，於是回了條“很可愛”。
而後，也不知抽了什麽風，這句話末了，過了接近十分鐘，他又莫名其妙發了句什麽和你一樣。
然而那個時間點差不多正好舞臺劇結束，她被溫在臣那句話噎得後來一直沒看手機，再摸手機時，還是溫在臣悄悄給她安排了據說是他親自做的蛋糕，上面畫著簡筆畫的小女孩，寥寥幾筆就輕而易舉勾勒出了她的容貌特點。
說不上的感動浮上心頭，她把手機給溫在臣，讓他給她拍了照，後面又跟溫家父子倆一塊拍了合照。
於是，還真忘了徐既思回沒回消息這點了。
在徐既思視角下，就是她在下午他回消息後就一直沒再理他。
楚盈：“……”
盯著那句生硬的“和你一樣”半晌，女孩還是沒忍住笑出了聲。
不管怎麽腦補徐既思打下這四個字的模樣，都好好笑啊。
簡直跟被什麽人附身了一樣。
不知怎麽的，她竟然也升騰起一絲想要逗趣徐既思的心思。
楚盈趴在床上，翹起小腿，邊晃邊打字：【剛到家】
她又佯裝不解，敲字：
【你上面發的什麽呀？】
發出去兩秒，楚盈往上滑了下記錄，又翻下來，還嫌自己指向性不夠明確，補充問：
【什麽和我一樣？】
如果這是在微信聊天界面，她一定能看到備註的地方跳出持久的正在輸入中。
楚盈也不急，沒等到他回消息，就退出去繼續剪視頻。
過了足有五分鐘，徐既思的電話跳動在屏幕上。
楚盈順手劃過來電，接通。
不等她開口。
那人的嗓音便帶著一絲被沙礫磨過的質感在她耳畔響起：
“楚盈，你故意的。”
仿佛是錯覺，她似乎能從他聲線裏聽出一絲少見的輕惱。
楚盈手指捏過被套上的細小絨毛：
“你在說什麽呀？”
尾音也像勾了細小的羽毛。
她語氣無辜：“我聽不懂。”
徐既思一頓，瞬間意識到她就是想見到他這個反應，他眉微輕擡，嗓音忽地意味不明：
“聽不懂，就等見了面我‘好好’跟你‘聊聊’。”
楚盈緩慢一眨眼。
不知是不是錯覺，在咬過某幾個詞時，他有意格外壓低了嗓，於是聲線不覆以往清冽，倒是攜了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和輕迫，似乎別有暗示。
第六感上線，直覺這回是摸著了老虎尾巴，楚盈連忙開口補救：
“我，我就是開玩笑嘛，你不要這麽小心眼——”
那頭上揚的聲線裏綣著微妙：
“……我小心眼？”
楚盈被他這聲打斷，一頓，莫名也起了小情緒，小聲嘟囔：
“……你現在表現就挺小心眼的。”
話落一秒。
她聽見那頭呼吸明顯一輕。
而後，倏地從嗓間溢出聲笑。
聲調微低，輕啞的嗓音藏著隱晦的危險：
“那我也只好，真的‘小心眼’給你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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